“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”说的是西汉飞将军李广。李广镇守汉朝北疆,神勇盖世,威名远扬。但就这样一个以胡人为敌的汉军将领,却在身后数百年,被认为是胡人的祖先,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我们首先从李广的孙子李陵说起。
缘起:李广孙子李陵沦落匈奴
飞将军李广的长孙李陵,弓马娴熟,练兵有方。汉天汉二年(公元前99年),年轻气盛的李陵,带着五千精锐铁骑,意欲直捣匈奴王庭,孤军深入千里,在浚稽山(现在外蒙图拉河旁的阿尔泰山中段)和匈奴八万大军遭遇。
李广
汉军英勇作战,前后打退了匈奴的三次进攻。但毕竟兵力悬殊,又加叛徒出卖,最后汉军全军覆没,李陵突围不成,说了句”无面目报陛下“,投降了匈奴。
李陵投降以后,汉武帝听信谗言说李陵投降后给匈奴训练军队,龙颜大怒,下令将李陵满门抄斩。司马迁说李陵只是暂时策略性的假投降,结果也被汉武帝处以宫刑。
以李陵这样的血性汉子,也许真是迫不得已假投降。但是汉武帝杀了他全家,他也只好真投降了,于是单于“壮陵,以女妻之,立为右校王。”(《汉书-李陵传》)。
李陵投降匈奴,后世充满争议,传说中杨业誓死不降契丹,撞李陵碑而亡
李陵在匈奴那里做了大官,有了娇妻,又生养了子女,但子女以后如何,当时没有记录,史书也无载。可是过了几百年之后,突然冒出来一群李陵的后代。
李陵的“后裔”:拓跋鲜卑和黠戛斯
“后裔”之一:拓跋鲜卑
李陵被俘四百多年后,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,统一了中国北方。而这个拓跋氏,被当时和后世的一些史书说成是李陵的后代。
拓跋鲜卑笃信佛教,大量造窟,云岗石窟,开凿于北魏
《南齐书-魏虏传》说,单于把一个叫拓跋的匈奴女子,嫁给了李陵,早前胡人都从母姓,所以现在北魏的皇室就是李陵的后代。
《宋书-索虏传》里也讲:“索头虏名拓跋氏,其先汉将李陵后也,投降匈奴”。这里的索头虏,就是指北魏的拓跋氏。索头虏,就是留辫子的胡人,拓跋鲜卑是留辫子的,至于留辫子原因,也有一套说词:胡人都是披头散发。而汉人却是头发上盘个发髻。拓跋氏是李陵和匈奴女的后代,胡汉混血,所以发型也是胡汉结合,故而留了辫子。
“后裔”之二:黠戛斯
黠戛斯是中亚地区的民族,现在在我国叫柯尔克孜族,域外称吉尔吉斯族。汉代称鬲昆或坚昆,隋叫契骨,唐叫黠戛斯,元代以后叫吉利吉思。其实这些都是一个词的不同译音。
黠戛斯人被认成李陵的后代是在唐朝。《新唐书-回鹘传》中说黠戛斯“自称李陵之后,与国同姓。”“少卿(李陵的字)之后,贵胄异于夷狄。“总之,他们姓李,是李陵之后,唐朝本家。《资治通鉴》上说,黠戛斯大多数是”赤发绿瞳“的,而其中“黑瞳”的,就是李陵的后人。
那么问题来了,拓跋鲜卑和黠戛斯真的是李陵的后人吗?让我们先看看拓跋鲜卑。
拓跋鲜卑是李陵之后吗?
一般认为,拓跋鲜卑和李陵无关,原因如下:首先,拓跋鲜卑自己是不承认李陵这个祖宗的,而且只要听见别人说,你们拓跋氏是李陵的后代,就气的要和那个人拼命。
北魏名臣崔浩,替朝廷出谋划策,屡建奇功,但是却不得善终,原因就是在给北魏修国史时候,讲拓跋族源,其中有提拓跋氏是李陵之后。崔浩被满门抄斩,还株连了与其联姻的河东柳氏、太原郭氏等族,从此北方士族势力大减,史称国史之狱。
北魏名臣崔浩
第二,基因证明他们和李陵没关系。自己不认,不一定代表真的不是。但是DNA不会撒谎。
目前吉林大学和复旦大学依据古人尸骨分析出了北魏拓跋氏家族Y染色体的基因,确定出拓跋鲜卑的YSNP基因为C2北支。而现代汉人李氏族群中C2的量极少。李陵属于陇西李氏家族。陇西李氏系名门望族,现代李姓中相当多数是陇西李氏之后。拓跋的基因异于李氏,故而拓跋鲜卑和李陵关系不大。
鲜卑狩猎图
拓跋氏看来不是李陵的后代,那么黠戛斯人呢?
黠戛斯人是李陵之后吗?
黠戛斯人是李陵之后的说法,恐怕也很难成立,原因如下:
李陵之前已经有黠戛斯人了:黠戛斯人在汉代史书上称之为坚昆或者鬲昆,而鬲昆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出现在史书上了,史记上说,当年冒顿单于时,匈奴兴盛,就曾经征服过鬲昆人。而这时候,正处于刘邦项羽争霸时期,李陵都还没有出身呢,怎么有黠戛斯这个后人呢?
匈奴王冠,匈奴在冒顿单于时,达到全盛,统一草原
另外,吉尔吉斯人基因里的东亚成分极少。黠戛斯的后裔,就是今天的吉尔吉斯人,吉尔吉斯人的Y染色体基因中,R1a型的基因占了比例绝大多数,达63%左右,再加上另外一支R1b型基因,印欧系的基因占了70%。
东亚类型基因O3只有6.7%。而且吉尔吉斯人历史上和蒙古、契丹都有过大面积的通婚(蒙古契丹人中也有大量O3人群),这6.7%中蒙古人契丹人的基因自然占了很大比重。
以上两点只能说明李陵不是整个黠戛斯民族的祖先,还不能说明黠戛斯里面没有李陵后代。有人说,李陵被单于封王,领地在坚昆,在黠戛斯中留下血脉。黠戛斯人里有少量O3基因,排除蒙古契丹部分,还有可能有李陵的部分。而且资治通鉴上不是也说了,黠嘎斯人多赤发绿瞳,但也有黑发黑瞳的“李陵之后”吗?
公元前250年左右匈奴控制的地域
我们当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。但是,这种可能性极小 原因如下:
首先,史书上只说李陵被封右校王,并没有说明这个右校王封在哪里。说封在坚昆,不是没有可能,但是这只是猜测,没有证据。
而《汉书-李陵传》说:“陵居外,有大事,乃入议。”匈奴有大事之时,都召李陵入议,说明李陵当离汗庭不远,而坚昆“在匈奴西鄙”“东距汗庭七千里”(《新唐书-回鹘传》),虽单于“留都之”,但肯定不常住。大事找李陵,人赶到了,黄花菜都凉了。
另外,黠戛斯是李陵之后的材料,都是唐代和唐代以后的资料,唐代以前的资料,凡是有提及到黠戛斯民族的,从来没有说他们和李陵有关。西汉至唐近千年,为何没有只言片语说到此事?
步辇图,李世民朝见番国使臣
还要一点,黠戛斯使者初次朝见大唐天子时,未提自己是李陵之后。黠戛斯是李陵的后代基本都是黠戛斯使臣的自述,然后唐朝按照外交辞令,客气地回应了一下。
但是,黠戛斯人在贞观22年(公元648年)第一次朝见唐天子时,没有说自己是李陵之后。黠嘎斯使者首次提起自己祖先是李陵是在唐中宗时,此已经是第三次朝见大唐了。初次见面,不是更应该自报家门么,怎么首次不曾提起?
综上所述,黠戛斯是李陵的后代可能性也不大。
为什么拓跋鲜卑、和黠戛斯被认为是李陵之后?
拓跋鲜卑被认为李陵之后,和当时汉人的复杂心理有关。东晋南北朝时,中原沦入五胡之手。汉族的政权被赶到江南。这时,这种原来胡人早前也是汉人的思想就开始产生了,以用来平衡被外族压制的愤恨与不平。这就和后来清代,民间传说爱新觉罗氏是宋徽宗后裔一个道理。
黠戛斯被认为是李陵之后,主要是为了依附大唐。大唐皇帝自称是陇西李氏之后,而李陵也是出自陇西李氏。黠戛斯说自己是李陵后代,无疑是为了攀附唐朝。早期黠戛斯人被突厥人压制,他们需要唐朝这个盟友来对付共同的敌人。后来黠戛斯人又被回鹘人统治,他们要反抗推翻回鹘,也需和唐朝结成统一
战线。而大唐也乐于有一个这样的帮手。两者一拍即合,就这样认了亲戚。
拓跋鲜卑和黠戛斯人被当成李陵后代,反映了民族的融合。虽然拓跋氏和黠嘎斯认不太可能是李陵之后,但是南北朝时期和唐代,都是民族大融合的时代,胡汉混血是普遍的现象,不少胡人也自称祖上是汉人。这是李陵被认为胡人之祖的重要时代背景。
唐三彩胡人俑:唐代大量胡人进入中原
结语
李广的孙子李陵,投降沦落匈奴,其后代在漠北究竟如何,史书难以寻觅。但是在事后数百年,突然来了两群“后裔”,这些“后裔”固然不大可能是真的,但是这一现象体现了当时各民族的心理诉求和利益需要,也反映了民族融合的时代背景。